东镇,沂山。山脚下的庙因此就叫了东镇庙。南去临朐县城约百十华里,不大,却有着久远的历史。
据说,汉时就有。那时在沂山顶部,后经几迁,从山顶到山腰终至现今的山脚。从这或可想象后来人的懒怠,——终归,从山脚到山顶有十几里远,一路上去,恐非一般的善男信女容易至达从善从佛的愿望,这样一来倒正合了众信徒。搬迁的真正原因已无从考证,当时人肯定会有诸多的辩条来维护搬迁的懒怠。但今天的这个位置却恰乎它存在的正好。
不是想登沂山吗?路漫漫其修远兮,枯燥的山路是很乏味的,也是很费脚力的。好吧,就先歇歇脚,进庙里浏览一番,然后在漫漫的山路上慢慢咂味。所以倒成了入室必经之堂了。
沂山有小泰山之称,也算齐鲁东部的一个高点了。当年吕尚治齐所能达到的南部边界,也就是这里了。《史记》上的小关大关穆陵关,都在沂山东麓;后来修长城,过穆陵而去。吕老夫子就可以站在长城上大喊了,这是他的领地了。想来他肯定也搞过祭祀活动,以求镇据东方。东镇东镇,大概是这样附会出来的吧。
——当然,建庙是后来的事,搬迁下来以致出现今天的布局更是大后来的事了。也许齐人根本没想到建庙,但是后来人想到了,到了汉代时建了庙,并且建在高高的山顶。但那不再是占据东方,汉是大一统的,只是祈求风调雨顺。庙内流衍下来的壁画就很能体现。农夫除灭火龙的画面,大概就是寓意着抗旱吧。这一点上,也可看出迷信里寄托着现实人们美好的愿望。不过是借喻一种形象而已。为什么不绘帝王相臣的祈祷而绘了农夫呢?历史记载,汉代以后,每朝都有帝王或亲驾或御派相臣前来祭祀。这里也能看出,只有农夫自己才是真正能保风调雨顺的人。现今的大关水库离去不远,这是今天人们“降火龙”保好年景的范例吧。
东镇庙的价值,在今天看来,远非它的神佑功效,更非它是登堂入室的必经,倒应是它久远的历史和在漫长历史中流传下来的物事。有记载的碑刻不下三四百通,既有御制,也有文人骚客的辞章,风格各样,形制异态,构成规模不小的碑林。春天生发,秋天落叶,延续上千年的唐槐,还有那冬夏都差不多的宋柏,倒是真正的沧桑老人了。虬曲里沉淀了历史的风雨,每个盘曲的枝柯都隐藏着一个故事。沧桑如老人的皱痕,繁盛时又像了新生稚子。这一方面,要胜过那些不能生长的碑刻。即才有几百年历史的明清碑刻,已有很多出现不胜览读的境地,湮泯得面目全非,徒徒的立着,给人一种茫茫然无所适找的失落。岁月湮蚀掉的字迹是最让人迷茫的。给金石家徒添太多少功的忙碌,也给我们这些不能卒读碑文者很大的茫然怅惘。
尽管如此,而终归有可载入史册可流芳下来的事迹却还得碑石来传延载递。纸质的记载,在不稳定的时候是靠不住的,尤其是战乱,也许一把火就全成为了子虚;即不如此,若保管不善,其湮灭散失比碑石又是容易的多。所以最为可靠的还是“流芳万古”的碑石。
如此众众的碑刻,又有湮灭不清的字迹,一个完全陌生的人,是很难从它上面了解这庙的悠久历史的。还得靠了庙的掌故或附近村里的高龄人来做讲解,慢慢的一个一个的给你复活。每一通碑都有一个来历,他会家珍般给你道来。某朝某个皇帝亲御,几月几日天气如何,盛况如何,在他们,会毫不含糊地讲来。这是某个书家的狂草,这是某个骚客的诗文,他带给你鉴赏,他把你拉入历史,去体味一下咂摸有味的长长的渺茫过去。仿佛峨冠绅带的飘逸诗人,正站在巍巍歪头崮上,面对如海苍山的渺茫,高吟沂山颂。其悠悠然如仙人莅世的旷逸,那当是一种极致的高格。或者,御驾亲征的排阔,遮天蔽日的威严,也给人一种古典。
所有的这些,倒凭了庙的掌故来复活。他们倒是比唐槐宋柏更有生命力的延续。可以想象,从古以来,这些掌故就在木鱼诵经声里,一代一代传下来,这些故事就靠口授从大和尚那里传给小和尚,在小和尚长成大和尚的过程中修饰一番,然后再传给小和尚,如此黄卷青灯,千古一辙地就走到了今天。历史很久远,这么一根线却可以串起,一提一串,历史的掌故就是线上活蹦乱跳的串子,沉甸甸的,所有丰丰实实的内容都在这串子里。纷纷的游人,蹈来踏去,能觅得其中的一两个串子已是难得,能看清一串串子的,就很是出类拔萃了。
大多的游客仅仅是为名胜的盛名而来,并不去深究其之所以名胜的由来,这就是大部分人的悲哀了,也是名胜的悲哀了。热眼人看来,东镇庙有何景致,就那么个庙,庙里那么个塑像,哪里也能见到。这倒也是,民间艺人的作品大都大同小异。但它之所以是东镇庙而不是孔庙、太庙,这就是在那些庙和塑像——这些表象下面的东西,那才是它胜名的根本。正如了读史,正史多有记载,还读什么野史。野史自有野史的情趣、价值。正史记载那堂而皇之的事迹,摆个大架子吓吓人,野史却是一些多不见经传的趣闻轶事,活生生的把人画活。这东镇庙正如野史,记录下这一方域不能登大堂而又算冠冕的事迹,它详实的琐碎把这一地域的掌故活生生地记录下来了。
这大概就是东镇庙的之所以胜名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