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儒家道统,我以为:一孔之后无继统。
道统滥封,充斥门户之见。
如果说孟子以继孔自任、司马迁称孟子“述仲尼之意”、王充称“孔子之文在仲舒”、谯周自称“庶慕孔子遗风可与刘、扬同轨”等是儒家道统说之滥觞的话,那么韩愈的《原道》便是正式提出道统说了。
于是,后世人人想续道统,人人推其所爱。如宋儒黄榦称其师朱熹“由孟子而后,周、程、张继其绝,至先生而始著”,孙之弘称其师叶适“稽合乎孔氏之本统也”,李贽称王阳明“理学又足继圣贤之统者哉”,等等。
他们都能续儒家之道统吗?答案无疑是否定的。
孔庙今人以为,一孔之后,儒学一分为二:一曰政治儒学,一曰心性儒学。
我不喜欢政治儒学这个称谓。我们应当还有一个经济儒学,即介于纯政治和心性之间者。所谓经济儒学,应指经世济民之学,包括轻重之术、货殖之学,以及社会人伦建设。宋永嘉学派、清浙东学派经世致用、义利并举、富国强兵、工商皆本等主张,皆此属也。
孔子殁后,其学虽未绝,然而后人各撷其一枝,如董仲舒之政治儒学,朱熹、王阳明之心性儒学,叶适之经济儒学。故曰:无继其道统者。
然而由于心性儒学自宋以来一家独大,道统便成了它的“专利”。如朱熹等认为:“孔子传之颜、曾,曾子传之子思,子思传之孟子”,几乎成了宋后儒林定论。
孟子像颜渊、曾参、子思、孟子者,四配也。
除颜渊外,其他三人其实都是心性儒学之祖。
孙中山先生曾有继承道统之志,但没有实质性行动。试问,尧舜以来,跻身中华道统者,哪一位不是帝王(尧、舜、禹、汤、周文王、周武王、周公)?孔子虽无其位但有其德,是世所公认的“素王”,以之接续道统自然无可异议。而后人既无其位,又乏其德,仅凭歪曲儒家教义别出新说,出入佛老以邪乱正,居然也想跻身道统,越制僭称圣人,岂不荒谬哉!
再则,心性儒学是思孟学派及其后学宋明理学的儒学派别,并非原汁原味的周孔之学。既然它代表不了儒学,那么,以曾、思、孟接续儒家道统当然不合理。
并且,我还以为,连“四配”人选也有进一步商榷之必要。
孔子和四配塑像四配之名号,是在宋明时代确定下来的。宋封孟轲为邹国亚圣公,元封颜渊为兖国复圣公、曾参为成国宗圣公、子思为沂国述圣公。明嘉靖九年(),诏封颜渊为复圣、曾参为宗圣、子思为述圣、孟轲为亚圣,遂为今人沿用。
而在宋之前,向闻孔颜不闻孔孟。唐代的“亚圣”是颜渊不是孟子,除了颜渊封公、曾参封伯爵,思、孟更未受封。四配之封,是由后来朝廷以政统之力施加道统推行的,是心性儒学成为宋明“显学”的产物。
颜渊虽以立德著名,可惜由于早卒,在立言方面略嫌不够。另外还缺乏对孔学的创新性裨益,故孔子曰:“回也,非助我者也。”再则,他又在孔子四科弟子名单内。因此,以之为配与否意义都不大。
那么,心性儒学三祖呢?
曾参画像孔子曾讥笑曾子:“参也鲁。”鲁,迟钝、愚笨也。
子思自幼丧父,师从曾参。
孟子亦幼年丧父,师从子思门人(或曰子思)。
儒学由民间走向官方,现在又重归民间,恰好给儒学一个反思和自我完善的机会。我们知道,从小由母亲带大的单亲孩子,性格上相对缺乏刚健在所难免(当然,毕竟在先秦,即令如此,孟子还有“威武不能屈”之论)。如果师从一个迟钝的人,更容易将祖师爷的学说读偏。这三人凑成一个团队,中国文化和国民性按他们设计的路线进行构建和锻造,这与“五四”前后中华数千年文化由一班愣头青改写有何差别?
崖山海战别的不说,我只感到奇怪的是,中国自从由程朱确立心性儒学的主导地位后,便变得很倒霉,经常在以前的小伙伴面前栽跟斗。“心性”了数百年,民族性不但无丝毫改进,反亡国两次半:第一次导致“厓山之后无中国”,第二次导致“明亡之后无华夏”,第三次差点没让小日本吞并。如果说是异族太过强悍的话,那汉之匈奴、晋之鲜卑、唐之突厥也不弱啊,为什么他们灭不了中国?
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?
当然不能将一切归咎于心性儒学,但文化无疑是一个民族的根和魂。颜习斋曰:“千余年来率天下入故纸堆中,耗尽身心气力,作弱人、病人、无用人者,皆晦庵为之也,可谓迷魂第一、洪涛水母矣。”(《朱子语类评》)可谓一语中的!
故此,窃以为新儒家的方向应当不是继续心性之路,而是正本清源、整合发展、重塑国民性。我们有必要改四配为六配,即儒家的一圣、六配、十二哲。
孔子一圣,孔子也。
六配,孟轲、荀况、董仲舒、朱熹、叶适、王守仁也。六配不再称圣,称“子”(中国哪来那么多圣人),地位相当或略高于孔、老之外的先秦诸子。
十二哲,即孔子之十二徒,颜渊、闵损、冉雍、端木赐、仲由、卜商、冉耕、宰予、冉求、言偃、曾参、颛孙师也。
此议虽似有唐突先贤之罪,但仔细想想:儒家在“五四”间连至圣先师都被人推下圣坛了,现在还会在乎四配的道统名位吗?子曰:“名不正则言不顺”。道统问题不理清,新儒家走向明朗不了,是所谓刮骨疗毒也。
当然,存在即合理,历史也不应忘记孟子辟邪说、朱熹扬圣教的功绩。心性之儒也可以曾子、子思、孟子为自己的学统,并予以突破创新,但不应僭称儒家道统。